【四九巡城使】我的实习生单位

刚毕业时候分到了一家实习单位，单位不大，是二级单位下面的一个大队级单位。单位主要做机加工，做些钻采配件，采油配件什么的，那个年代几乎每个二级单位下面都这么一个单位，生产单位干活缺少什么配件或者生产过程中什么配件坏了就直接自己做一个换上，那时候油田外围的供货厂家少，即便有生产厂家也不是那么好找的，通讯太不发达。单位不大，但是组织结构齐全，科级厂长，副科级副厂长七八个，管生产的，管常务的，管工会的，管采购的，管计划生育的杂七杂八各种领导，我到现在就能记住一把手，主管领导，还有我的车间主任。

我跟当期毕业的技校生一起实习，我是个混子，车间主任知道我实习期过了就不干这个了，所以他也懒得教我，这正合我意，我恰好懒得学，其实我现在挺后悔的，那时候应该好好学学机加工好了，好歹算是门手艺，饿不死，不过车间主任现在也不干了，我又觉得没啥后悔的，人的路自己走的，后悔没个毛用，往前看比较实在，往后看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那会吃大锅饭，单位经常接点私活啥的，比如给社会上单位做点零件，做点设备什么的，这在当时是个正常现象。我们单位设备好，人员技术熟练，加工精度高，最吸引人的是价格便宜。那时候确实社会上的企业跟我们没办法竞争，单位的材料直接去大单位供应站领回来，需要什么就领什么，材料都是国家按照计划供应的，比如加工零件用的棒料，社会上用的一般都是小钢厂的，有什么料就用什么料，我们用的都是特种钢，可以按照原始零件材质的要求做出一模一样的零件，材料都是鞍钢本钢这些大型国企供应的材料，虽然国家那时候已经开始国企改革，但是还是在初级阶段，像我们这样的勘探类型国企对改革的感受并不那么强烈，接受的程度也相对较慢。

材料成本社会企业没法比，人员成本就更是没法比了，技术人员工资在那个年代是不纳入我们单位成本核算的，因为人员工资这一块是进入到大单位人员工资一起发放的，换言之就是我们单位有活大家有工资发，没有活了，也一样工资照发，该吃吃该喝喝，丝毫不受企业效益的影响，吃的就是大锅饭，喷喷香。材料好，人力成本低，加工精度高，出活还快，这样的企业有没有竞争力？那还用说么，竞争力杠杠的，社会上的机加工企业根本没办法存活，所以当时在我们这里社会上没有任何私人类型的机加工企业，也没人想起来干这个，但凡是行内人都知道竞争不过这些吃皇粮的机加工厂。

当时的活来源主要是本单位的计划单子，这是我们份内的活，这些单子在我去这个单位实习的时候已经不多了，而在这之前据说多得不得了，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早之前他们是不接社会上的活的，因为干不过来。后来国企开始改革，不少南方的供应商从销售到售后都提供服务了，我们加工的零配件就越来越少，从以前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单位人员臃肿的情况就显现出来了。这个时候就有了为社会企业服务的余地了。

一开始社会企业找到车间主任加工几个零件，给主任买条烟，请吃顿饭啥的，也不要钱，后来慢慢的就是大批量的加工零件，这个时候主任就不敢做主了，带着去找领导，跟领导商量个价钱，落实好加工周期，材料材质，精度要求就算齐活了，然后单位就风风火火的干起来，一个单位这样，另一个单位看着能行就也找上来，一来二去的越来越多。就形成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经营方式，大单位给发工资，旱涝保收的兜底，出人员，出场地，出生产材料，小集体自己挣外快搞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登峰造极，满单位都在享受着这种体制扭曲造成的盈利氛围中不可自拔，有眼光的知道这种形式不可能长久，于是便趁这机会多搂点是点，多一分是一分，多一毫是一毫，目光短浅的人天真的以为这就是他们以后旱涝保收的谋生方式，享受在短期的温水中游来游去不亦乐乎，丝毫不会考虑温水变开水会让自己皮开肉绽的痛苦。

大单位按照从供应站领的材料算我们单位是盈利大户，但从工资成本跟计划单子对比我们是赔的底掉，可实际上我们单位从职工到领导都赚得盆满钵满，领导更是日进斗金。整个单位是一种热火朝天生产，加班加点赶工的热烈氛围中，社会上的企业拿着图纸，带着现金走进领导的办公室，随后车间主任，生产副厂长也被邀约而至，一番研究下来，定好价格，照图施工，先钱后货概不赊欠，玩的就是一个痛快，颇有点水泊梁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爽快劲。

当然这种畸形的整体挖墙脚行为不可能没人知道内幕，这个时候领导的能力就发挥出作用了。我们单位领导在大单位是老资格，他来之前我们单位是个清水衙门，没啥油水，上级给下放到我们单位来准备让他混到退休的，结果人家来了没两年就把单位弄得风生水起，小活不断，工人忙得颠三倒四。

老领导人情世故那是把好手，深谙挣钱不能独吞的生存之道，上下打点的一马平川，下面也是交口称赞。我那会在单位实习期间挣得工资比我爹参加工作三十年的工龄还要多些，逢年过节别的单位发点鱼，发点苹果啥的，我们单位发的是金项链，自行车，但我那时候这些昂贵的东西没有份，我得等转正了才会有。单位发东西也都是静悄悄的发，每到年底了，车间接到通知，晚上七点在车间开会，大家都得来不能缺席，接到这样的消息，工人们就兴奋异常。到了晚上大家准时准点的到了，车间的空地里已经摆满了要发放的礼品，然后车间主任拿出来个小表格，挨个上去找到自己的名字签上字，拿着东西走人，个个按奈不住内心的喜悦，脸上洋溢着享受胜利果实的笑容。我们这些实习生也有，只是少一些，但也已经知足了，要知道跟我一起下来实习的同期生单位就给开实习工资，240块钱一个月，过年过节毛都没有一根，我这发着高工资还给过年礼真的不敢再奢求更高了。

我当时回家跟我父亲说起单位这些事，父亲的第一反应是托关系把我从这单位调出来，其实我正常实习期到了就要重新分配，大概率会离开这单位，除非我自己要求一定要在这单位干下去，否则就是实习期满进入到单位人事系统按照需求分配。但我父亲没等我实习期满就已经找好单位把我调出来了，当时我是很不理解的，本来那会工资高，每个月来几个同学喝酒吃饭都不赊账的，结果后来调走了以后我是月月欠账，单位门口几个饭店都有我赊账的单子，好几年才缓过来。

从实习单位调走以后没两年这单位就改制了，老领导退休了，单位的工人转岗的转岗，退休的退休，我要是在那单位混下去最后也是这个命运，但实际上跟我调走不调走没啥区别，只不过少挣了好几个月高工资我算是吃亏了。我父亲的做法直到现在我都在开玩笑说是不是因为我刚参加工作就比他工资高，老头挂不住面子，所以才给我调走的。但我内心知道父亲不是这个意思，没有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好的，他只是觉得这种单位不适合一个刚参加工作的毛头小子，他认为我应该去更艰苦，更能锻炼的单位学习真正的谋生本领，而不是在这样的单位混事。不过父亲也没有料到，我是块烂泥扶不上墙，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没啥出息，还惹了不少乱子，确实浪费了老人家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