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巡城使】我的经理

我刚参加工作那会我单位领导挺器重我的，无论干什么都带着我。他家是长春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长春，他上大学毕业分到了我们这里，我们这有他的亲戚，人托人的一点点把他提起来了，东北这地方基本都是这个路子，普通人平步青云靠运气，朝中有人就易如反掌。我看过一个段子上说别人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家族人脉跟认知，岂是你十几年学习考个大学就能超越的。我听了以后深以为然，确实是这样，在这一点上我感觉不单是东北这样，几乎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放眼全世界，都是这个路子。同样一件事，你是我表哥，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自然紧着你来，条件不允许那就创造条件，实在不行了再看远近关系，中国到底是个人情社会，离了人情关系，不说寸步难行那也差不多了，至少让你举步维艰，有些人老是抱怨社会不公，实际上这社会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只是每个人看待公平的尺度不同，造成了一种公平认知上的差异化。公平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公平只能是无限接近，但是永远不可能绝对公平，如果只是一味的强调公平，却忽视了伦理，道德以及人性的话，那么只能产生动乱，衍生出其他的不公平。在道德层面坚守自己的节操，照顾大多数人的情感，满足大多数人的得失就是公平，如果所谓的公平是建立在大多数人的付出来满足小部分人的私欲，那么就是不公平，就需要调整，不然就会乱套。

说了几句闲话，有点跑题了，其实我是想说我这经理，他去年退休了。我俩私交关系不错，我在他手下的时候他真的挺照顾我，我是个惹祸的根苗，不少事都是他容忍我，帮我压着，时不时的还指点我一下，算得上我人生导师，这老大哥颇具东北人的幽默风趣，出口就是段子，为人处世圆滑多变不吃亏，算是个好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这老大哥不求上进，心态平和。这性格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也就罢了，放在他的位置上这个性格有点耽误前程。

他的位置是亲戚硬拉上来的，他曾经跟我说过，本来是不愿意干的，但是属实亲戚一番好意，帮着找人找关系结果就违反了他本人的意愿成了我单位的经理。虽然他本人不太愿意干，但是自打做了这个位置工作做得还是挺有点颜色的，至少不比别人差。工人嘴里口碑不错，他挺舍得给工人发钱的，那时候我们单位奖金拿的是大单位里最高的，节假日发东西也不吝啬，挑好得买，赶上大干或者抢险这些突发事件一律用钱摆平，他嘴里有句话经常在我耳边念叨，“世路难行钱做马，愁城欲破酒为军。”在他的心里但凡花钱能办成的事，那就别想其他办法，尽量用最快，最省事的办法就完了，免得耽误时间。

有一次我们单位在外地施工因为赶上雨季耽误了工期，甲方那边催得很紧。其实也不怪我们，这个工段我在上面待了小一年的时间，大家真的是加班加点的干，但是那年雨水特别大，野外施工大口径管线焊接就怕下雨天，雨水一大就完蛋，没办法干活。偏赶上工期紧那段时间左一场雨右一场雨，连上溜了。本来可以提前完成工期的活弄成了加班加点都难完成了。我当时在现场当材料员，心里盘算着工期咋算都完不成的。项目经理一天到晚脸黑的跟包公一样，吃完饭了骂厨子，走出门外就骂老天爷。

我经理有天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上火车站去接他。我开着车一溜烟把他从火车站接回来，这边下了车直接换工服带上安全帽，这边跟项目经理协调各工种配合，然后亲自找甲方监理开绿灯，不能探伤合格在干，必须得这边干着那边探伤同步进行，中间不能再有休息了。监理是甲方委托的第三方，一开始不愿意，后来在他的上下活动之下答应下来。这边安排完了，跟我开着车上市里找了家银行，直接取了五十万现金，带回来摆在项目组的办公室里给工人开会，告诉大家按时完工就分钱。五十万花花绿绿的票子摆在那，没人不动心的，这笔钱当时按人均分一人能分上五六千，要知道那时候我工资一个月一千一百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整个项目组上下跟打了鸡血一样，生生把个完不成的活提前一天完成了，甲方爸爸都惊呆了，几十个标段，几十家单位提出表扬。这边活干完了，项目组安排厨师大摆宴席，分钱吃饭，当时那场面让我想起了样板戏威虎山。

他在项目组待了二十多天，没睡过一个好觉，跟工人一样穿着埋汰的工服钻管线，爬管线沟弄得灰头土脸，怕洗头麻烦剃了个大光头，就这样摸爬滚打把任务完成了。当时现场的工人没人不服的，个个都挑大拇指。这边活完事，跟大家分完钱开完庆功宴，第二天一大早收拾东西回家了。

他就是这么个人，干起事来风风火火，做事果决有主意，是实干型的领导。如果有机会他是一定能干出大事的人，但后来我们单位改制，整个单位被分成了几块归属到不同的板块，他被划分到其他单位去了，到了别的单位没人重视他，他家的亲戚又退了，一点实权没给他，闹了个闲职挂起来了。他爱钓鱼，平时就到处的找野坑钓鱼，我那时候还带着他到我亲戚家承包的苇塘里找野坑陪他一起钓鱼，那段时间是我俩接触比较多的时候。我那时候经常替他打抱不平，抱怨这社会不公平，没给好人留个好位置。但是他心态真的好，从来没听他抱怨过，甚至给我印象好像捡了大便宜一样，是别人看他愿意钓鱼，所以才给了他个闲职让他自得其乐。每次我抱怨的时候，他还得劝我心态要好，不要抱怨，没有任何意义，我一直觉得我这心态是他给我锻炼出来的，一点不要求上进，得过且过型的心态。

八卦他的事情我是挺为难的，他这个人有正面的例子，也有相当令人咂舌的反面。这老大哥有个毛病，特别爱找小姐，抽烟钓鱼找小姐算是他的三大爱好。他对找小姐这事的态度跟他工作的态度比堪称是天翻地覆，由衷的执著。通常我们遇到这种场合要么是工作，要么是三五志同道合的好友，他不是。有人陪着去找，没人陪着一个人也去，他不爱喝酒，到了歌厅一瓶啤酒，找俩小姐谈人生谈理想，猜拳行令，让小姐唱歌给他听。自己一个人也能玩得不亦乐乎。玩的开心，小费给的还大方，我们这歌厅一条街上常年的模范客户，小姐们都知道他，我带朋友去歌厅唱歌时候小姐们提起他都赞不绝口，一口一个哥的叫着，非常尊敬的那种口吻，这一点也实在是异于常人。

他本人不在乎别人说他找小姐的事，甚至跟别人当面就可以谈这事，我就跟他探讨过这事，他自有一番道理。在他的观念中，他找小姐跟买商品没区别，一买一卖，他买的是服务，开心跟快乐，小姐们得到报酬，这就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买卖关系，不值得上纲上线。那些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偷偷去找怕人知道的家伙是伪君子，不值得人们结交，他还劝我跟真小人交往也不要搭理伪君子，真小人的坏能预见，伪君子的坏防不胜防。

这些年他虽然爱找小姐，但是家庭关系处理的却很好，那些背后叨咕他的人二婚三婚的有的是，这可能也佐证了他说的话有道理。老大哥去年正式退休了，其实五年前他就已经内退了，当散人当了有将近二十年，大把的好时光就这么浪费了，本应该能干出一番事业的人，却最终捞了这么个下场。我挺替他惋惜的，我一直觉得这老大哥当年要是一直受重用，我在他身边也能跟着沾点光，至少他能在我犯错时候规劝我一下，不至于我像现在这样经常在思考中懊悔。

人性是复杂多变的，有人说这世界上最难猜透的就是人，我深以为然，我见过很多平时道貌盎然，满嘴仁义道德的所谓好人，但是背地里做事却大相径庭，他们对别人的品性有洁癖，对自己的行为却相当的放纵。人其实最难的不是对别人的事情保持正确的立场，指导别人如何做靠动嘴就能完成，但是规范自己的德行却需要长期的自律才可以，这才是最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