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一大票亲戚在农村,农村的事我挺了解的。一般我们城里人认为农村生活安逸,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房前有院,地里有粮,抬头看天空,晴天瓦蓝蓝,夜晚银河映月,听蛙声阵阵,看萤虫飞舞,儿孙满堂绕膝前,谷仓满满笑容开,淳朴善良的农村人是憨厚朴实的代言人,不争世事,不论人非,过得就是个踏踏实实,富富足足的小日子。听起来让城里这些俗人们羡慕不已,多少城里人想要上农村置个房产,过上这神仙一样的生活。
但是我作为一个极其了解农村的城里人,想要告诉你的是,农村的生活并不适合城里人,农村也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远离俗世,安享太平的净土,农民们也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淳朴善良,在我的印象中,跟一个农民打交道的难度比跟一个城里人打交道要难得多,很多你固认的道理到了农村根本就行不通,农民们有他们自己的理,尤其是涉及到土地的问题,更是大忌讳,不讲道理,不看规则,甚至法律在这种问题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但凡要是涉及到土地的问题,亲情反目的我见过,父子相残的也有之,至于说邻里之间,同族兄弟,这些听起来不远不近的关系在土地这种大问题面前一文不值。有的时候在外人看来真不值得,但是到了农民那里却是一道永远都跨不过去的坎,如果两家人因为土地有了纠纷,那几乎就是一道永远也解不开的难题,甚至可以延续到几代人都无法解开的世仇。外人可能认为我说的是不是有些过分,不至于因为一点土地就让几代人成为仇敌。但我想说的是,那是你不了解农民对于土地的执念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土地对于农民就像是我们离不开水,离不开食物一样,没有了水跟食物的人就会死,土地对于农民也是一样的。
2015年的一天我在家看电视,我们省台正在播报一档民生节目,这节目多数都是一些爆料关乎老百姓生活的事情,记者采访调节,为民众发声的节目。那天的一档节目让我们全家人都不错眼珠的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那天讲的是两兄弟因为种地引起的纠纷。
两兄弟的大哥是个瓦匠,早些年种地不挣钱的时候携家带口的来到了城里靠着瓦匠手艺混口饭吃。来到城里之前把在农村的十几亩稻田让给了自己的亲弟弟种,也不要租金,弟弟种地收入全归自己。哥哥的初衷是自己进了城里讨饭吃,没工夫侍弄田地,找自己的亲弟弟帮着种地,虽说种地不咋挣钱,但是多十几亩地,也多份收入,另外呢也能保证自己的地别荒了,有个知近的人帮着侍弄肯定会精心。
一晃哥哥在城里混了将近二十年,在城里买了房子,孩子也都混的不错。这十几亩地经过几次的分配,村里也都知道弟弟种的地就是哥哥的,这件事情这么些年就心照不宣的执行着。后来粮食价格上涨,再加上新型农业的崛起,农民们在土地里套养的螃蟹,新稻种的出现也提高了土地产出,哥哥这十几亩稻田要是弄好了一年出来个五六万块钱不费劲。另外呢村子里面有租地种的,我们这一般一亩地都得个八九百块钱左右,十几亩地一年白得一万多块。于是哥哥在过年回家上坟的时候就跟弟弟说了一下,我这地你种了这么多年,我既没要租金,也没要你粮食,你白种这么多年,我想把地收回来自己种了。哥哥以为这事两兄弟一说就成了,哪成想不但弟弟炸毛了,兄弟媳妇当时就跳起来了。
弟弟跟媳妇的意思是地不值钱的时候你让我们种,现在地值钱了,你就想要回去,没门。于是就在大过年的两家人就大打出手。哥哥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当场就给兄弟媳妇一个大耳光,据在场的目击者说,这一大耳光下去兄弟媳妇原地转了两圈了才停下来,弟弟看媳妇挨打了,就上厨房拿刀,好在家里人给拉住了,没有让事件变成案件。围观的人把两兄弟拉住了,两兄弟带着家人各自回家了。这是第一次因为田地的事情闹。大哥打了兄弟媳妇,弟弟也更坚定了不给田地的信心,哥哥家也没招,两家人后来因为这件事情翻来覆去的闹了好几次,但每次都无功而返,村子里的老人,村委会,甚至镇上派出所都出过面帮着解决,但是两兄弟间的矛盾如同寒冬腊月的坚冰,又冷又硬无法调和。
两家人都有各自的理由,哥哥就认为地是我的该给我,弟弟就说过了这么多年,这块地重新划分了,现在是他的,再说当初不值钱时候我种,值钱了想要回去,没门。后来家里亲戚就找了省台这档节目来帮着解决,省台派了一队记者还带了一个调解员来帮着解决。把两家人找来坐到了一处,开始分别采访。弟弟媳妇牙尖嘴利滔滔不绝,哥哥跟不上话茬没机会开口,于是当着记者的面哥哥再次上演打耳光绝技,一大嘴巴下去把兄弟媳妇扇迷糊了。摄像机完整记录了当时的情景,那大嘴巴扇的是实实在在,清脆带响的。记着都蒙了,反应过来赶紧拉住哥哥,把俩人分开了,弟弟跃跃欲试的想往上冲,也被周围亲戚拉住了。
这件事情省台做了两集,但是最后还是没把这件事情弄明白,两家人互不相让一直到现在,地还在弟弟手里,哥哥每年过年必须回去闹上一番。同堂兄弟如同仇敌一样,两家大人不来往,孩子们也不来往,都认为吃了亏。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有四五回了,每次都是哥哥动手打,兄弟媳妇挨揍,但是我就宁可挨揍也不给你地,只要地在我手里就行。从两家闹纠纷到现在过去有十多年了,事没有一点进展,心结依旧在,看不到任何有机会解决的苗头。
这件事情的哥哥是我的亲戚,我该叫姑父,哥哥的媳妇是我的姑姑。这件事情我父亲出面几次调解,但都无功而返,最后我父亲也放弃了,再打电话找我父亲出面,我们家老头就装病,血压高,各种借口推脱。这两年他们不找了,让我父亲消停了。
这事情咋解决?就这么个事,也不复杂,可是就这么打打闹闹十几年了还没有解决,这期间多少人出面,多少部门出面,还找过法院起诉,但就是没有解决,两家人还是因为这矛盾在别扭着,甭管你是谁上门,讲的多好听的道理,是从亲情角度,还是从法律,还是从规则都能说得清,道的明,但是这两家人就有他们自己的道理,哥哥想要地,不给我就大嘴巴抽,弟弟就不给,谁来也不给,大嘴巴抽也不给。
农村的事情好弄么?没有一件事情好弄的,除了这田地的事,再有就是盖房子这种事情,几乎没有谁家盖房子是消消停停的,都得跟邻居闹点矛盾,搞得好了房子盖上后期调和,关系继续处,搞不好了,那就算结了仇了,一辈子不算多,几辈子都有可能解不开的仇怨。
这还是我亲戚家的事。我一个大爷想把自己家的院墙推倒了重新建一下,早些年的时候没钱,家里院墙是用木头板子做的栅栏,这两年我大爷家儿女们都出息了,就给老头出了点钱,让我大爷找工人把院墙修成砖砌的,再把院子里面重新弄一下,以前院子都是土的,下雨了不出院门两脚泥。这边我大爷找好了人,材料买齐了就准备上人开工,本想着老院墙拆了,按照原来的位置划线砌墙就完事了。
这边工人画好线,邻居就抱着膀子在那看着也不吱声,线画好了模板支好,这边就准备把围墙的圈梁浇了,这个时候邻居也没吱声,平日里两家关系还不错,我大爷时不时的过来给他根烟抽,给拿瓶水聊聊天啥的,这个时候还没合计过来这邻居为啥抱着膀子在那盯着看,但是我大爷也是老江湖了,农村生活一辈子,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知道这邻居抱着膀子看砌墙肯定是有想法的,于是就以不变应万变的等着。
终于浇圈梁到两家围墙挨着的过道那了,邻居张嘴了,让我大爷家在原来栅栏位置向院子里面让50公分,他没跟我大爷直接说,跟请来的工人说,工人不敢擅自做主,就找了在厨房做饭的我大爷来。我大爷围裙摘掉,顺手从墙边拎了根镐把就过去了。到哪问咋回事。邻居说让五十公分,我大爷也是蒙圈了,问他为啥让,有啥企图?这邻居说,原来是木板栅栏,他的三轮可以撞着进来,这回砌墙了,如果还在原来位置,他的三轮撞不动,就进不来了。
我大爷一下子就明白了,看了两天半就搁这等着呢。可是这一下子向里面让五十公分,将近五十米的院墙让的可不是少数了。拒绝吧邻居没得做了,认了就窝囊了,以后说不定还得出啥幺蛾子,再说这事儿女们也不能让,万一回家来听这事非得埋怨他不可。我大爷直接一口拒绝了,说着回屋里拿出来土地使用证,看着红线图指给邻居看,一看不打紧,这墙外面原本就让了三十公分,再让五十公分都快到一米了,我大爷镐把墩在地上直接告诉邻居,回家待着去,要是在贪得无厌就把当年让的三十公分都砌进来。邻居不甘心啊,还赖在围墙哪不走,我大爷也不搭理他,最后还是在原地让了十公分左右给他,他的三轮车也能进来,就是挺紧巴的,但这邻居也知道我大爷给他面子了,围墙砌完了以后过了小半年说话了,俩家也来往了,算是不计前嫌和好如初了。
这是占到便宜了,最后没闹起来,但是昨天还好好的邻居,今天就横眉冷对恶语相向的情况在农村并不少见,我跟一个在农村当了多少年村长的表哥喝酒时候,他跟我说,这农村所有的矛盾都跟土地联系着呢,土地没事,大家就其乐融融,土地有事那就是大事,土地出事跟多少没关系,哪怕就是那么几厘米的地也能演变成动家伙的大事,他在村子里调节最多的就是关于土地的事,谁家盖房子房檐高了,院子地多占了,倭瓜秧爬别人家院子里这事都是地盘的事,反正就是两句话说不明白就开干,人脑子打出狗脑的事情也不少见。他管的村子曾经发生过因为邻居家弄院门比他家的气派了,于是邻居直接开着四轮子把院门撞倒,开进人家院子里的事。
所以说农村的事情不好办,虽说农村这些年改变了不少,农民进城打工开拓了眼界,明白了事理,但是他头脑中关于土地的那根弦是根深蒂固的,谁要没事撩拨那么一下子,肯定就嗡嗡作响,搞不好就是白刀子红刀子的大事。另外有些事情也不是我们表面看的那样,农村事情农村人明白,农村人懂,城里人搞不明白,也不懂这里面的逻辑。
感谢您抽出宝贵的时间阅读我的文章。发布者:四九巡城使,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read49.com/archives/7595.html